有多少盲人在电竞联赛上搏杀
2021年11月,冰岛雷克雅未克,备受关注的英雄联盟S系列赛总决赛如期举行,EDG战队力克DK战队,鏖战5局夺得系列赛冠军。
与此同时,另一场没有画面、没有“观众”的盲人电竞赛事在另一端展开。
它就是2021年10月23日至26日在合肥奥林匹克体育中心举办的1024视障者电子竞技联赛。
比赛现场,盲人玩家们正玩着特供盲人的吃鸡游戏“荣耀战场”。
他们通过读屏软件的声音提示,左右滑动更换位置,闪转腾挪,通过单击上弹、射击,在背后听到子弹声快速转身,一发击毙敌人。
联赛上,甚至还有盲人和视力正常的玩家PK拳皇的环节。在画面里,盲人玩家“白马”听声辨位,用草薙京打出了必杀技“最终决战奥义”。
这场盲人电竞比赛,由科大讯飞和北京心智互动科技有限公司联合筹划举办,比较特殊的是,比赛颁奖典礼及闭幕式环节由盲人主持。
在赛前宣誓环节,龙虎风云战队的口号是“海上龙,山上虎,龙虎风云无人可阻”,据队长白马说,战队名字是取自单田芳老师的评书《龙虎风云》。
蓬莱战队的选手同样信心十足,相信自己的操作绝对能横扫一排其他选手。
而这支名为“笑容”的战队,显然受过三国文化的熏陶,用“枪出如龙”给自己加油打气。
比赛中,主播白马凭借自己熟练的游戏经验,向全频道玩家阐释各个战队的战术,比如维稳的龟缩战术,激进的抢点战术。
而不断减少的人数让耳机那头的盲人听众攥紧了耳机,出了一手心汗。
最终,队伍总击杀数最多的的笑容战队,拿下冠军。
在颁奖典礼上,他们获得了12000元的电竞就业奖金。
那盲人是怎么玩电子游戏的呢?盲人的电竞项目都有啥呢?
为了解答这些问题,我找到了全国视障者电子竞技联盟的组织者之一,北京心智互动科技有限公司。
·前台上摆放的是游戏里的吉祥物
他们从2020年12月开始,在全国范围内举办过四次赛事,来自全国各地的600余名视障电竞选手参与过比赛。
这个公司的业务,主要是开发和运营无障碍化产品。
公司约30%的员工是盲人,他们担任着运营、主播,甚至是产品经理和程序员的工作。
我跟他们分别聊了聊,进入了一个盲人的电竞世界。
盲人的电竞世界
上文这些盲人玩的游戏,名为“荣耀战场”,它有三个板块:孤胆英雄、特战先遣、生死火线。孤胆英雄就是盲人电竞的主项目。
有的盲人喜欢玩竞技,就会选择孤胆英雄模式;有的盲人喜欢打怪物,就会玩带冒险模式的生死火线模式,既可以在“诡异的岛屿”里打BOSS,也可以通过击杀怪物的积分更换装备,增加基础属性。
而这些游戏,是盲人程序员参与开发,盲人产品经理参与测试的。
有人可能会发出疑问,射击游戏没有画面怎么玩?开发人员同样想到了这一点。
出生于1992年的科科是一位参与了游戏开发的盲人程序员,他回答:
“整个盲人游戏的核心,就是围绕听觉构建。”
所以,如果你在盲人电竞的现场,会发现盲人选手的手机屏幕都是黑着的。
但盲人的耳机里,此时正上演着一场敌人在侧,枪林弹雨的生死搏杀。
跟咱们玩游戏常规的上下左右四个方向不同,盲人游戏有八个方向的环绕音效。
盲人游戏的声效跟市面上的主流游戏相比极其丰富,比如在《荣耀战场》里,如果近处有敌人,不光能听见脚步声,还能听见粗重的呼吸声。
在这个围绕听觉构成的世界里,每个盲人都能自由地探索。
听也成为他们在游戏世界里满足梦想的方式,有的盲人玩家想成为行走江湖的大侠。
所以就有了盲人的武侠游戏《听游江湖》。
在游戏里,喜欢物理攻击,用拳头抡别人的盲人玩家,会选择宗门上下满身腱子肉的尚武门;
喜欢远程输出的玩家会选择落月宗,而有的玩家喜欢治疗自给自足,可以选择君子堂。
在《听游江湖》中,一进入游戏,左右混响的女声让人直接代入游戏,大家可以打开视频体验下盲人的游戏世界。
再之后,就是过场动画,呼啸而过的风声、噼里啪啦的雨声、金铁交鸣的冷兵器对砍声,甚至能听见人物落地时,身上叮铃作响的饰品声。
要是闭上眼睛,你甚至会错认为是什么大制作电影的开场音效。
参与开发这些游戏的盲人程序员科科是十几岁的时候失明的,在失明前,他是一位酷爱游戏的玩家,非常喜欢玩《红警》《魂斗罗》《刀塔》《魔兽争霸3》《冰封王座》等游戏。
“我记得刚出《刀塔》的时候,我的眼睛就不行了,那时候老妈管着不让我玩儿,现在想想挺可惜的。”
目前,市面上的主流手游,《王者荣耀》《和平精英》《原神》等,都不支持盲人的无障碍辅助操作(有声音提示、画面解读等等)。
只有《炉石传说》支持这一模式,但据科科说,体验不是特别友好。
·工作中的科科
而之所以盲人能顺利玩上这些游戏,最主要的原因还要归功于智能产品的无障碍化。
通过“读屏软件”的语音反馈,盲人玩家可以用听觉构筑一个游戏世界。
通过读屏软件辅助操作智能手机,盲人也有了自己的社群和论坛。
这个论坛叫作爱说笑社群,在这里,你能见识到想象之外的多彩盲人社交生活。
进入视障者的世界
下午三点,出生于1988年的主播白马,准时开始了他在爱说笑社群010017号语音直播间的脱口秀直播。
·白马和他的导盲犬
在直播间,盲人跟白马互动最多的话题有两种:
一是唱歌。
在论坛上,盲人群体的音乐审美走在了音乐潮流的前沿,盲人直播平台近期流行的歌曲是《孤勇者》,前段时间则是《本草纲目》。
在流行音乐之外,盲人在古典音乐领域的造诣同样不俗。
在白马的印象中,直播间最小的用户是个9岁的小男孩,上麦后给他弹了首钢琴版的《友谊地久天长》。
二就是工作。
在直播间活跃的盲人,大多数是按摩技师,他们会交流工作心得,比如按哪个穴位客人反馈效果好。也会交流今天按了几个钟,遇见了没用多大劲儿就疼得嗷嗷叫的奇葩客人。
在爱说笑平台上,自由恋爱也是个热门话题。
目前,盲人群体与异性结缘的主要方式就是相亲,单一的择偶方式导致了大量的盲人单身。
他们在平台上聊天、接触心仪对象、确定恋爱关系,但大部分盲人出行不便,只能举行网络婚礼,来自各地的观众会在网络婚礼上送出祝福。
也有一些盲人能突破地域限制生活在一起,王鑫(化名)和李桂涵(化名)就相识于爱说笑平台,俩人在见面后,在北京大兴区开了个按摩店,生活在一起。
盲人们还喜欢在聊天室里畅谈梦想,而这些梦想,常人触手可及。
比如有的青少年盲人,特别想去游乐园玩大摆锤,但大部分游乐园都不让盲人进。
还有的盲人想去摸一摸长城的砖头、故宫的城墙,但盲人出行是个难题。
白马回忆道,在直播间玩互动猜谜游戏的时候,有的盲人不知道什么是肯德基,还以为是一种四条腿的变异溜达鸡。
还有的盲人说自己怕蛇,白马问他为什么怕,那个盲人说因为他怕一切带毛的东西。
在采访中,我询问产品经理飞鹰:“在电视剧里,盲人可以通过摸别人来判断长相,这个真实存在吗?”
·产品经理飞鹰
飞鹰回答说,这个是不存在的,因为人脸部的结构差不多,最先摸到的都是颧骨,在盲人的认知里,摸所有人的脸都是瓜子脸。
作为一名产品经理,飞鹰日常做的工作主要就是测试产品。在我们的认知中,一款产品要足够吸引人、新奇,才能算好产品。
·飞鹰在测试产品
但在盲人产品领域,核心的需求是兼容性和稳定性。
拿《听游江湖》举例,它的安装包大小不超过1GB,并且能兼容在2015年Google发布的安卓 6.0系统里,而今年初,Google都发布安卓13了。
坚持兼容性的原因是盲人群体使用的大多是旧款手机,这些手机甚至可能屏幕都发白了,边框也烂了,阳光一照都包浆了,像是捡来的。
不换手机的原因一方面是收入所限,另一方面是因为适应新手机操作的成本太高了,手机系统不断更新推出的花哨功能对他们来说不好适应,新手机的基础无障碍操作需要重新学习,一款新手机对他们来说也是种负担。
虽然盲人能规避智能产品的更新换代,但他们无法规避社会成本的累加。
科科在公司上班的第一道关,就是在大厦一楼扫健康宝。健康宝暂时不支持无障碍化,所以他经常扫不上,好在保安小哥每次都帮忙。
·心智互动公司楼下
吃午饭也是个艰险的体验,科科家住在海淀,每天父母做好饭给他带来,因为他的通勤时间相对较长,饭拿到公司都馊了。
因为1楼有门禁,外卖送不上来,飞鹰中午需要乘坐电梯下楼拿外卖。
·飞鹰在楼下拿外卖
白马、飞鹰和科科是我国1730万盲人的缩影,从人数上来讲,这是一个巨大的群体,但从社会认知层面上讲,这是一个近乎透明的群体。
他们失明的原因多种多样,但最后的结果几乎都是全盲,而全盲的感觉,跟我们闭上眼睛的感觉全然不同,对于没有光感的盲人来说,感知黑暗也是一种奢求。
盲人日常的观感更像什么呢,你现在可以闭上一只眼,闭上那只眼看到的虚无,跟他们的视感类似,这使得常人很难跨越认知去理解他们。
拿盲道举例,盲道看似方便了盲人,给予了盲人更多自由,但是现实中,我们却几乎看不到盲人在盲道通行,从某种意义上来说,盲道更像是一种属于明眼人的文明装饰品,但实际上呢?
如果你留意大街上的盲道,很容易发现,盲道上都是停的轿车、共享单车、有人在上面摆摊,甚至还有裸露的井盖,结果就是,盲人根本无法行动,实现不了真正的出行自由。
大多数盲人的周末,都是在发呆中度过,没错,字面意义的发呆,他们可以干坐一个周末。
而智能手机和无障碍产品的出现,让他们在手机里实现了赛博出行自由,他们可以参加网络婚礼,可以去玩狼人杀和剧本杀,可以跨越地域的限制交朋友。
在采访中,几位受访者不断向我强调一个观念:盲人只是眼睛看不见,思维逻辑和情感欲望都是正常的。
在采访的最后,我分别问了他们一个问题:海伦·凯勒有本书叫《假如给我三天光明》,如果给你三天光明,你会选择做啥?
以下是他们的回答:
飞鹰:趁我看得见,吸收一些明眼人的知识,进一步推动无障碍事业,因为科技的无障碍化,会促成精神的无障碍化。
科科:会在家陪父母,然后去瞻仰一些伟人的事迹,比如林则徐纪念馆,再体验体验大家都在玩的《王者荣耀》《和平精英》《原神》。
白马:15年没见过妈妈的脸了,想看看妈妈现在长啥样,再开车带女朋友去她想去的地方转转。
现实中的层层阻隔,把我们和盲人在物理上隔离出两个世界。
习惯了这种隔阂的我们,在心中筑起无形的墙壁,让在社交媒体上失去声音的残疾人,消失了。
然而,一个群体失去关注,本身就是比歧视更可怕的东西。
这种关注,与怜悯无关,与人与人之间的连接有关,当我们睁开眼看世界时,在一片虚无中,同样睁着千万双向往世界景象的眼睛。
本能驱使,天性使然。
美人鱼的幸福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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